清明忆父亲

　　（朱玉富）

 

　　时光如流，岁月蹉跎。不觉间，父亲匆忙离世，已有二十七个年头，离别二十七个年头，我多想轻叩天堂的大门，悄声问一句，父亲，您在天堂可好？

 

　　父亲离世时，我不在他身边。那天早晨，我正在北京大兴训练，早上出操回来，来不及洗漱，接到家里三哥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生病住进了医院，我问什么病？他支吾了半天，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父亲缺乏营养，多输点液就没有事情了。我相信了。其实，在当时，我相信三哥的话，倒不如说我相信我的父亲，相信体格健壮的父亲，不会有什么大碍！而且，昨天我还和父亲通过电话，小侄子赶牛，父亲推车把一栏猪粪用胶轮车送到地头。晚上，二哥还陪着父亲，喝了二茶碗酒，看父亲吃下二个棒子面儿窝窝头。这么能吃能干的父亲，怎么会忽然得病呢！我是这样想的。不过，以后想来，还是有预兆的，就在昨晚的电话里父亲絮絮叨叨地嘱咐个多遍、叮咛个没完，似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与儿子作最后的交待，而我在那一头不耐烦地胡应乱答，却不知道，那是父亲与我的最后诀别！

 

　　信父亲的身体，却也不敢忽略三哥电话里的支吾，与领导请假一路狂奔车站，等我进了村，见到那些熟知的婶子大娘，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心头，只见她们或指指点点，或窃窃私语，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不是面露惊讶，就是脸现悲切，嗯嗯啊啊地搪塞着我、催促着我，而拐进我家的胡同，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门框的左侧，贴上白纸条，桌上的牌位上写有父亲的名字。见到情景，我悲至极点，哭着喊了一声爷，猛然间觉得头重脚轻，脑子一片空白，不省了人事儿，而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之后，挣脱大姐颤抖的手，连滚带爬，扑到父亲的灵前，哭了个昏天暗地……

 

　　父亲离世，很是突然。我一身重孝，跪在父亲的灵前，泪水满脸。一拨接着一拨的吊唁人，或叩头，或鞠躬，或哭泣，而从他们的悲切伤感中，我断断续续地知道了父亲临终前的大概：晚饭后12点多，父亲从睡梦中醒来，捂着胸口说心绞痛的厉害。等和父亲作伴睡觉的侄子叫来二哥，父亲的脸已经由灰白而变得发紫，滚落下来的汗珠，有豆粒大小，还没等找来村里开来拖拉机的人，父亲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四哥悲切地说：从发病到咽气，不到半个时辰。父亲走的就是这么匆忙。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人间最大的悲苦。我没想到，人间最大的悲苦，却落到了我的头上。父亲离世那天，再有几个月就是他79岁的生日。昨天晚上电话里，我还和父亲商量，说：等您生日那天，我从北京给您买上一只烤鸭、买上一箱你喜欢喝的北京二锅头酒，好好给您过个生日。父亲说：过啥生日？不知道“黄金五月，挣死夺麦”吗？那有闲工夫过生日？

 

　　我知道，父亲是没有过过生日的。奶奶活着的时候，每逢他的生日，母亲给他下碗面条，或着荷包个鸡蛋，他说：儿的生日，娘的苦日，还是给娘端去吧。奶奶去世后，他是一家之主了，我姐我哥商量着要给他过个生日，他说：你弟弟都还没长大成人咧，过哪门子生日？等你们都成家立业了，再过吧！后来，我去北京上班，开了工资，在父亲快到生日的时候，寄回了八十块钱，并写信告诉父亲，生日那天买瓶酒，好好犒劳犒劳自己，没想到他把钱原封不动地存进了银行。

 

　　大殡的三天，我哭了三天，为人间最大悲苦而哭，更为父亲一生的重重劫难而哭。父亲6岁时，死了他的父亲，孤儿寡母的阻挡不住家道的破落。多少年来，他小心翼翼地日出出工、日落收工，就连吃饭睡觉也战战兢兢，生怕掉下来的树叶，砸破了一家人的脑袋。

 

　　但是，父亲对我们却非常严厉。勺子没有不碰锅沿的，何况一群七岁八岁狗也嫌的孩子？可我们一旦和别人家的孩子发生了冲突，父亲不仅不护犊，反而不管我们有理没理，他都能找出我们的错，递给我们几个耳光，以至于让我们兄弟6人自小不会惹事，更不敢惹事，就是在外受到了欺负，回家也不敢回家告诉他，生怕他给我们一顿爆揍。父亲的严厉，换来的是乡邻的尊重，他们时常说：看看人家老朱家的孩子，个个都有教养！这让我对父亲的严厉，至今还心存感激。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一晃二十七多年过去了，而父亲早已逝去的身影，却让我越发凄然泪下。记得我接到去北京的工作通知书去单位报到的那天，天正下着大雨，而我家与公路之间，还有十多里的土路。艾山的乡村的土路，可谓“晴天一身土，下雨一身泥”。为了让我赶上火车，父亲背着行李，二哥扛着自行车，我们爷儿仨个天不亮就冒雨前行。泥泞的道路，让我们举步为艰，不由得抱怨起了天，而父亲一步一滑地扛着行李，笑呵呵地说：这天下的可及时雨啊！父亲说：这雨叫浇根雨……多少年之前，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叫那场雨是浇根雨，原来他是要我记住这份乡愁！

 

　　父亲的突然去世，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每次清明祭奠他时，我都是话语未出泪先流。真正理解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语。我拿起铁锹轻轻地在长满荒草的土丘上培土，千言万语拥上心头，不知如何倾诉，阴雨茫茫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我的泪水和着雨水在脸上无声的滑落。

 

　　作者：朱玉富，山东济南钢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