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地瓜、熬地瓜、不如锅底下的烧地瓜”。冬至季节的傍晚时分,饭后散步于济南市钢城区府前大街,在路边的摊点上传来一阵清脆亲切的叫卖声:“烤地瓜,烤地瓜,香甜的烤地瓜……”。循香而去,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正在用暖炉烘烤着地瓜,暖炉里燃着红红的炭火,我便会停下脚步,立即掏钱称上一块热腾腾的烤地瓜,将地瓜放在手里,感觉把一种亲切的幸福感攥在了手里,心里顿时感觉踏实坦荡了许多,地瓜的香气浸润心田。
地瓜,也叫红薯,是“山东土特产”,红薯又名芋头,富含蛋白质、淀粉、果胶、纤维素、氨基酸、维生素及多种矿物质,有“长寿食品”之誉。具有抗癌、保护心脏、预防肺气肿、糖尿病、减肥等功效,含糖量达到15%—20%。源于墨西哥、秘鲁一带。四百年前从南洋引入我国,在我国种植面积很广,面积据世界第一位。《本草纲目拾遗》等古代文献记载,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以地瓜为母本,现代已经派生出许多食品、饮料、点心,譬如地瓜糖、地瓜点心、地瓜煎饼、地瓜粉条、地瓜粉皮、拔丝地瓜、地瓜干子酒等。说起地瓜,多半还是在农村家乡时的一些深刻记忆。
儿时,地瓜是重要的农作物。在鲁中农村老家,我们通常称呼红薯为“地瓜”,母亲给我讲过一个传奇故事。传说有一年朱元璋起义军被官兵围困在一座山上,没有粮草,全军岌岌可危,朱元璋就派士兵上山寻找食物,忽然看见一群野猪在地里刨出一个个红红的果子,美美地吃着。士兵们趋赶野猪后将红果带回兵营,红果的发现,救了朱元璋和他的军队。朱元璋问士兵这么美味的果子从何得到,士兵们回答是“地瓜”的,即在山上遇到的意思,从此,人们便叫它“地瓜”,这个称呼在鲁中艾山老家叫的非常响亮。地瓜是插种根茎作物,它的藤蔓即使断头也会有再生的顽强生命力,一根长藤剪成无数节,插进泥土的心窝就会成活,藤蔓握住了泥土的暖意,就会成长结果。根茎类作物是在黑暗里沉默的一群,秋天的田垄,墨绿一片,经过霜打的叶子呈现出最厚实的绿色。每年秋季前后,田埂上,极目四望,一条条长长的绿带,绵延成一片绿色的海。状若鹅掌般的地瓜叶,嗅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农村喂猪上佳的材料。小时候,我是经常到地里用镰刀去割地瓜秧的,那是秋季家里小猪的主食。
打记事起,每年都会跟父亲一起去种植地瓜苗,也就是插植藤蔓,地瓜苗一般是在集市上买来的。要先将地调出畦子,一道道的沟、一道道的小土坡,坡上挖个小坑,浇上水就可以把地瓜苗插在上面,然后用土掩埋压实。地瓜是怕水淹的,沟自然是用作排水的。种地瓜苗的初期需要经常浇水,等到地瓜芽长到约二十厘米长的时候,可以在地瓜地上撒上草木灰保湿。等到地瓜秧长到地瓜沟,接近一米的时候,需要用手或者木棒将地瓜秧翻起,因为每节地瓜秧都要扎根,影响地瓜的正常生长。夏秋季节,走进田野,就走进了地瓜的世界,到处爬满了地瓜郁郁葱葱的秧蔓。
到秋收季节,我和同伴们会经常到田野里玩耍,感觉到饿了的时候,我们通常便到自家地里或别人家地里挖几块地瓜,或生吃或烤熟,多半是要烤熟吃的。除了红皮的地瓜,还有黄皮的地瓜,要说这味道当数黄地瓜最香甜,只是当时种植黄皮地瓜的比较少,大部分是红皮地瓜,现在想来黄皮地瓜是制作糖品的极品材料,烤熟的黄地瓜,香甜可口,有的还烤得流出“糖油”。
秋季里,有时候在外玩饿了就挖来几块地瓜,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找一处空旷的地带,更多是在迎风的地埂上,垒个土窑或者刨个深深的长坑,在上面放上地瓜,然后四处捡木柴和干草,点火烧地瓜。这时伙伴们再闹腾一阵子,地瓜也就快熟了。估计时间到了,大家便动手把所有地瓜翻出来,刚出窑的地瓜极其烫手,通常是内软外焦,非常美味。伙伴们急吃心切,于是一个地瓜拿起,忽用右手,忽改左手,像耍杂技,烫得直叫唤,嘴里不停的喊着:烫、烫、烫,那动作至今仍记忆犹新。美美的品味一番后,我们便擦擦嘴巴,蹦蹦跳跳地回家了。其实,嘴角一般是擦不干净的,大多会留下黑土灰的痕迹,细心的父母多半会发现并耐心地教育一番。
农村有句谚语:“三秋不如一麦忙,三麦不如一秋长”。秋忙就忙在收干晒湿上,收地瓜应该是秋冬季节最忙的时节,时间紧,任务重,要把相当重量的地瓜切割成地瓜片进行晾晒。小时候,我经常跟母亲到地里收获地瓜,我是帮不是忙的,因为年龄太小,只是在一边看,还会胡捣蛋。因为收获的地瓜太多,大部分是要在空地里或是刚刚种上小麦的地上晾晒地瓜干的。因为,地瓜够重,每天都要忙于天黑,有时晚饭顾不上吃,干到很晚,直到月明星稀,寒露凝落衣裳。
秋天的夜晚,天气早就凉了,皓月高悬,繁星闪烁,村野不眠。一簇簇、一片片的人群,陪伴着“嚓嚓”的地瓜搓片和孩童们的嬉闹声,合奏出一版乡村行板曲。秋冬季节老天喜欢夜晚下雨,抢收地瓜干,更是龙口夺粮。突然,一个响雷把人们惊醒,一道道的闪电,透过窗户把农家屋子照得透亮。“下雨了!赶紧去拾瓜干!”各家各户谁也不敢怠慢,父母把我们叫醒,然后仓促推着独轮车,或拉着地板车,急急忙忙就往地里跑去。漆黑的夜晚,你可以听得见满村都是忙碌的人,只见那田野的上路上、田地里、河岸边,到处都是人群的催促声、呵斥声,此起彼伏,一片慌乱的景象。如果雨点大起来了,瞬间田野里就像炸了营似的,大家纷纷推起地板车、担起挑子往家跑。不过看着被抢捡起来的成袋的干瓜干,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会感觉到一种幸福和满足。
赶回家,那抢回来的地瓜干子已经和人一样,成了落汤鸡。晒瓜干被雨淋不是什么稀罕事,淋湿了再晒干就是了,只是晒出来的瓜干色泽不好、不好吃,带股苦涩味。晒地瓜干就怕遇上连阴天,如连日不晴天,从地里未抢回的便会变软腐烂,抢回的也成了“黑花脸”,喂猪也不吃。为了晒出好瓜干,也有细心的农民会用铁丝或线绳逐一把雪白的地瓜片串起来,再均匀地挂在树与树之间,这种晒法透光透风,不怕下雨,好收获,晒出来的地瓜干多半干净漂亮。
除了晾晒生地瓜干,晾晒煮熟的地瓜干更是一道风景。小时候的冬初时节,走过村庄人家,总是看到他们把煮熟的地瓜切成片,晾晒在席子、玉米杆上。熟地瓜干是把地瓜煳熟后,切成薄片,自然晾晒风干而成。小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晾晒地瓜干。熟地瓜干晾晒好以后,要收起来,选择低温处保存。记得那时候母亲都是把熟地瓜干放在盛粮食的大缸里。如果是湿度和温度适宜,不长时间地瓜干的表面就会长出一层白白的粉末——白霜,那是地瓜干分解出的一层糖霜,甜甜的,吃的时候,一不小心嘴唇就会沾上白白的一层。现在超市也有卖真空包装的地瓜干,但我感觉那是经过烘干处理的,口味上和那时自然风干的略有差异。这熟地瓜干,那时候就成了那时家乡的高级零食了。
除了地瓜干,要数有兴趣的自然要数储藏地瓜了。储藏地瓜的最好地方是地瓜窖,这是地瓜过冬的温室,这已经是沉淀在乡村的美好记忆了。正因为地瓜的“特殊地位”,所以每年的地瓜收获季节就要选好地瓜种保存起来,到第二年春天,家家户户就在自家院落或者离村不远处辟出一隅,培育地瓜苗。这样,地瓜窖就应运而生了。
每年霜降一过,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刨地瓜了,刨完后,选出那些个头大、没有裂口、较为均匀的作为地瓜种放在地瓜窖里。提前几天,地瓜窖里就已经在洞里铺上一层干燥的沙土,然后就把选好的地瓜一篮子一篮子送下来。父亲便会小心小心翼翼的把他们一个个摆放整齐,一层一层的均匀摊铺,这是一个体力活,由于地方狭小,每次父亲从地窖出来,总会深深的呼吸新鲜空气。
地瓜窖为老百姓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可是时间一长,它也会带来一些麻烦,一不注意它可能夺人性命。一是因为地窖平时是需要封口的,时间久了地窖里的空气就会变得非常稀薄,如果人们贸然下去很容易二氧化碳中毒,二是时间久了,各种爬行动物像蛇就会蛰伏进去,冷不丁的就会咬人一口。每当这个时候,就要特别小心。我记得父亲每次进地窖前,都会提前三四个小时打开地窖口透透气,通常会点上一根蜡烛放在篮子里,然后轻轻放下去,稍等一会再拔上来看看。如果灯灭了,就不敢下去,便会找个蒲扇往里面吹吹风才下去。这种地窖,具有防盗功能,小偷一般是不会打主意的,因为里面缺少空气,害怕缺氧窒息,这在农村是浅显的道理。
其实,地瓜窖不仅可以放地瓜,也可以储藏其他的东西。后来,因为不再种植地瓜,我家的地窖便被用来存放收获的白菜、萝卜和新姜。前些年,因为一直没有需要存放的农作物,加上疏于管理,地窖便被废弃了,后来地窖便被父亲掩埋了,现在村子里的地窖已经屈指可数,成为了稀罕物。
社会的变迁,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高,地瓜逐步淡出家乡餐桌的主阵地。现在,许多农家种一点自家吃,或者送亲戚、朋友尝个新鲜。于是,现如今的烤地瓜竟成了馈赠老人孩子的珍馐佳品。一块烤地瓜竟卖到了9块钱一斤。这要倒回二三十年谁也不会相信,谁也不敢相信。说也出奇,目前地瓜价格比小麦、大米还要贵,可家乡的人们不太愿种地瓜了,我的父亲更是不太愿意吃地瓜了,或许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又到地瓜飘香时。今天与昨天的距离,有时就像是弹指一挥间。每次,对孩子讲起我小时候吃地瓜的故事,孩子总是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看着我,那种感觉,久远而遥不可及,恍若隔世。我偶尔会和母亲念叨想喝点地瓜粥,因为我也愈发对地瓜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种久远的清香与绵甜。地瓜顽强的生命力和饱满的充饥力给予了那个年代的人生成长的力量和希望,那是家乡的土地里孕育的浓浓乡情,那是一种乡村的朴素情感,那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家乡情怀。
走出家乡四十多年了,时常想起家乡那曾经的幕幕情景,当寒冬腊月、大雪压门的时候,一家人安静的围坐在火炉前烤着碳火、吃着热地瓜、聊着家常,暖烘烘,热腾腾,那份安逸的幸福吧,成为定格的记忆。(作者:山东省济南市钢城艾山 朱玉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