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与树

 

　　散文（朱玉富）

 

　　顺着弯曲的小路，寻找着远去的记忆，一阵秋风惊动了墙上的爬山虎，一片片晕染的红叶像群蝶起舞。当日历撕下最后一页秋的阳光时，初冬的脚步姗姗来了。回首望去，来路已被冬风偷偷抹去了绿的痕迹。那老树，露出了光秃枯瘦的枝头。

 

　　晨鸟初啼，雾悄悄地聚拢来，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如拂晓来临前的轻梦。慢慢，一缕阳光穿破雾的笼罩，照亮整个山村，初冬的阳光恍若仙界的泉水一般，轻盈灵动慢慢淌进我的心田，把它滋润，把它浇灌。阳光洒下一地金黄的花粉，掬在手中，又慢漫溢出。

 

　　地上满是秋的落叶，像是为冬的到来而铺就的一道道金色的路。当初冬的脚步走过时，该是那丝丝寒意窜上心头的季节了。

 

　　秋，已绵延不知去向。

 

　　惟有村前这条老河，依旧静静流淌，唤醒春的绚烂，激起夏的热情，点缀秋的淡雅，述说冬的深沉……

 

　　在荒凉的土路上行走，越走就会感到越荒凉，但只要有树，就不荒凉了。原野上的树，是一种生机的燃烧，是一种生命力的照耀，光亮照退了原野的落寞。

 

　　在一条没有树的街道上行走，就走进了欲望的沙漠中，看着匆忙与疲惫，让人感到杂乱而压抑，而一旦美丽的树冠在风中摇曳着，叶片筛下波光点点的阳光，就会感到拥堵中的一丝清凉。

 

　　一个没有树的庭院，建得再金碧辉煌，也是荒凉的；一个没有绿地与大树的城市，或者一直长不起树的城市，即使打造再多的人文景点，也是一个没有活力的城市。人类的文化在想象与知识中产生，但起点与终点却在绿色之中，没有绿色的文化永远是苍白的。

 

　　树总让我着迷，尤其是站在一棵老树面前，就感到站在雄浑的生命交响中，时光停止了，滑落了，只有深情的流淌。树是生命的经典。苍老的树干，浑厚的树冠，青春的花朵，新嫩的芽尖，世界上没有一种生命能够有如此完美的组合。在树的岁月里，老去的只有时间，留住的却是青春，落下的只有枯黄，长出的却是新生，树的梦想，在微风中翻飞，树的日子一派欣欣向荣。

 

　　我一直认为，与植物相比，动物是高级的，高级来自动物有一颗跳动的心。与动物相比，人心又达到了心的极致，以致用心建立了一个地球上从来没有过的人文世界，一个地球上从来没有过的情感世界。加上自然世界，人便在三个世界中生存，人就成了与其他生命完全不一样的“三栖”生物。自然无限，人文无限，情感无限，人生的疆域是何等的广阔。然而，一切的梦想与创造，在自然与人文的生活中，都是为实现一种心情。而心却是靠不住的。

 

　　我想，在人的梦想中，都想让自己心中长出一棵高大而美丽的大树，让心有所归，魂有住处。但心却由一个个念头想法组成。那些念头想法，就是心的叶片，可惜叶片还没有长出长大，就已经凋零了。人生注定就是深秋的风景，在时光中纷纷扬扬，无时不飘落着生命的沧桑。

 

　　既然人与树都是生命，虽然不一样，但却应该是相通的。人能够在心上活着，树也应该有着自己的心。望着树叶在风中的欢快，雨中的柔情，以及树叶发着光亮油绿的健康，我感到树叶本身就是一种抒情。叶子就是树的心。人的梦想最终都没有长成真正的叶片，而树却长出无数的心的叶子，让情感成为一种真实。

 

　　叶子的心永远属于阳光与星光。在光明中，树永远不会老去，一棵千年古树与一棵一年生小树有着同样的青春，当树彻底枯萎的时候，枝头的芽苞里仍有着一粒花的小种子。

 

　　因此树是永恒的，起码一棵树拥有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永恒。不会衰老就是永恒，所有生命不可能不衰老，而树却做到了，他能够保持着在青春中倒下。所以我想，树是地球上生来就得道的生命，而人却离道很远。

 

　　叶子的心，在深秋也会飘落，但她的飘落却是为了摆脱生命的陈旧与疲劳，叶子好似就是枝头苞芽脱下的一件旧衣裳；叶子的心，也没有摆脱生命的轮回，但树却在自己的生命疆场上主宰着自己的轮回，在青与黄的交替中，生命更加茁壮；叶子的心，是心的具体化，树的想法变成了一片实实在在的叶子，但心仍保持着对无限的超越，在光线上行走，并把光化作一种精神……

 

　　我常常望着树出神，而当我走近一棵树的时候，就会在心中慢慢升起一种庄严神圣的情感，并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虚无，甚至，我感到人根本就没有站立起来，而树却永远站立着，并且我听到了树从生命深处发出的甜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