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朱玉富)
远山微暮,田寂园嬉。炊烟袅袅,犬鸣幼啼。炊烟,是挂在童年记忆的亲情,乡愁,是藏在时光深处的乡愁。年少之时,每逢夕阳晚霞之时,喜欢一个人在到村西的卧虎山石炕石上漫步。俯首向东眺望,总在不经意间看到从村落中飘来的那一缕缕炊烟,像一条玉带向山涧飘来,在树林间曼舞,没有人知道它最终会飘向何方。朦胧的早上或幕晚的饭时,随着各家各户烟囱里冒出的一缕缕炊烟,也传来一缕缕饭菜诱人的香味。离开家乡济南市钢城区艾山街道罗汉峪村40多年,乡思漫漫,梦绕魂牵,情丝难断,结作愁肠。人过暮年,过往的时光,曾经的旧事,时常如电影中的片段,时常闪现于脑海,纷呈于心际,回放于梦里。这么多年,走过南北闯过西东,到过许多名城,赏过无数胜景,尝过各式美味。然而在我心中,再美的风景也美不过家乡的田园、山峦,再好的佳肴也比不上家乡母亲做饭的味道。只记得那个时候,故乡的普通农户家中大都是用西山、南山和北山上捡拾的枯树枝或荆棵、葛针茬子和荒草来做柴禾烧的。放在土炉中烧会发出一阵噼雳啪啦的声音,有时候被空心的梧桐树枝“砰砰”声响吓一跳。
老家有句俗话,叫“小葱沾大酱,越吃越发胖”。春节过后,随着麦苗返青,柳树吐蕊,头年深秋种下的小葱也绿了起来,只需浇一遍透地水,几天便蹿起半尺来高。拔上一捆,用清水一冲就沾着酱卷煎饼吃。那酱也是母亲自制的。过完年,母亲把春节舍不得吃,最终却几乎长了绿毛的馒头,和煮好的黄豆一起磨碎,做成馒头型,发好酵掰成小块放在磨盘上晒干,加上盐水、酵母封缸,放在太阳下发酵。等到小葱下来,正好开缸能吃。记忆中的味道,是地瓜面和高粱面煎饼的味道。薄薄的煎饼,抹一层面酱,裹上翠绿的一把小葱,嚼得“咔哧咔哧”响。要是再加上一点猪油渣、大头烤小鱼,更是奢侈不过了。很喜欢在锅头明亮的炉火之下,拿一本书静静地研读。当时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一不留神便将那满满的生铁壶水烧的滚开。晚饭过后,若是再泡上一壶用故乡特有的山泉水和山涧的苦菜花炒成的茶叶来品用,那当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小时候,最盼着姐姐来。姐姐只要来,挎来的椽子里,一定会有许多好吃的:花饽饽、炸馓子、糖火烧、发面饼、煮鸡蛋……“烧饼”是一种用白面做的小薄饼,一面沾上芝麻粒,用小火慢慢焙烤出来,微黄酥脆,吃起来“咔吧咔吧”地响。据说当年慈禧老佛爷最爱吃这一口。老娘儿们吃腻了山珍海味,御膳房送去的饭菜,不爱吃的都会让退下,唯独这道吃食,每次都说“天下第一村周村烧饼”,当然这种小吃也就因此而得名。连老佛爷都爱吃的东西,能不让人垂涎三尺?慈禧爱吃“烧饼”,我们则爱吃“锅贴”。虽说那时候缺油少盐,老百姓也要想方设法调剂好生活的滋味,“锅贴”便应运而生。用玉米面,搀着槐花、荠菜、榆钱、榆叶、薄荷芽、花椒芽、柳树芽,或者切碎的茴香、韭菜、芫荽等时令菜码,加入盐,和成面,可着铁锅摊薄,用麦根文火慢焙。随着一缕炊烟,屋子里溢满焦糊的香味。不大工夫,一面金黄锃亮、一面微焦不糊的“锅贴”便出锅了,当饭吃还不用就菜。
小孩子,一般都好吃懒做。而我则是偏爱烧火的。那时每家的灶堂上,会砌入块铸铁的旧梨铧,用来放置火柴,以防受潮。生起火来,顿时便把梨铧烤热。悄悄把提前装在口袋里的几颗花生放到里面,不时翻动,等果壳微微有点糊了,拿出来趁热搓皮,那嘎嘣脆的味道,至今在味蕾里翻动。等锅底的火熄了,趁着余烬,再埋进两块地瓜,半个时辰后扒出来,黑乎乎的皮上流着糖油,又香又甜,即使半生不熟,也会狼吞虎咽。
生活在封闭的三面环山的小山村,来自贫瘠土地的野生馈赠少得可怜。难得吃到时令水果,因而对一种叫“野葡萄”的野果印象深刻。秋天,到山上去割草,遇到一棵,如同捡到了金元宝,贪婪地吃着它黄豆粒大的黑色果实,那怪异而又纯正的葡萄味,回味无穷。看到振翅跳跃的蚂蚱,更是穷追不舍,逮到后用草穗串成串,回家用油锅一炸,那滋味,现在想起来还直咽口水……
40多年了,我的味蕾从未忘记那些曾经熟悉的味道。那是故乡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只是自从求学工作他乡之后,便许久看不到故乡的那一缕炊烟了。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好似这一缕炊烟,随风而转,又随风而逝。每一次重回故土,心中的每一份感触却截然不同。故乡的面貌也在少得可怜的归程中悄然发生变化,如今村落之中用枯树枝和荒草烧火做饭的农家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煤气、光伏电、沼气和天然气;偶有看到那一缕久别多年的炊烟,是不愿走出大山,一生守望在老屋年长的老人,依稀当年的柴禾炊烟,似乎都曾未改变过。乡愁里移动的大山,漫过来的是久违的鸡鸣和犬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