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那山那条狗
散文 (朱玉富)
那 山
在鲁中连绵起伏的莲花山脉,有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祖辈几代人生活的地方,这就是我的第一故乡——罗汉峪村。
算起来小时候在故乡生活的时间共有20余年吧,自大学毕业后就一直漂泊在外地了,所以,脑海中对故乡的记忆都停留在童年阶段。然而,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和事挤掉了童年的许多记忆,但有些记忆却更加鲜明地凸显出来。记得在我小学时候,家乡在外村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种地靠天收,光棍一大窝”的地方。但小孩子永远都是被父母呵护着的,更不会因为我是兄弟六人中末吃而亏待我,尽管60年闹饥荒,但也没有挨过饿,只记得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各种水果,比如核桃、山楂、栗子、梨、面栗子、糖梨子、野葡萄、花红果、李子、柿子、软枣等等,还有许多野果都已经记不清名字了。老家屋南有一条山泉小溪,每年一到夏天,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水里的。尽管故乡的气候非常凉爽,夏天最高气温也只不过是25摄氏度左右,但我们仍然无法抗拒那清凉溪水的诱惑,基本上天天都会看见我们这一群野小子在水里游泳嘻戏,岁月也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悄悄流逝…… 村西的卧虎山犹如一只吃饱了的正在享受阳光的卧虎。每每从她跟前走过会有心跳的感觉。从她脖颈经过总有那潺潺的流水;还有那朵朵白云在她头顶飘过,翠绿的松树犹如她的毛发翠绿挺拔。每当早晨醒来,打开窗户总会有一缕阳光从山中照进来,顺着光线看去,看到微寒早春白天和黑夜因温差而沁出的雾气。深吸一口清新的白烟,人顿觉精神了一上午,飘飘欲仙,如醉如梦;飘忽的白雾似一条玉带,氤氲着卧虎的毛发,引人想入非非,人诺像鸟儿一样拥有一双翅膀,来一次想去哪就去哪的旅行……
当因顽皮而被父母责怪时,总会一个人跑到山上,躺在被太阳晒过的岩石上,想着所做的错事,看着头顶无忧的小鸟、飘动的白云。忽然,想化作一滴小水珠,因为大人们说白云是水的化身,雨水可以滋润大地,也可以加浇灌庄稼,山:从不嫌弃你的穷和富却在不同的时刻不断地给予,春的季节她给予我们幼稚的槐花和榆钱,我们可以填充肚皮;夏的时候,遍地的野果我们从不用担心会吃坏了肠胃,也好像山不忍心一样;秋的那一片火红的收获,满山的栗子、柿子、软枣、山楂、野酸枣向来都是把我们的牙差点“酸”掉;而冬的那份博大却又在于奔跑的野兔和那些老鹰、山鸡、鹁鸽、斑鸠等鸟。
山的美好在于那一次次不经意的攀爬和那不经意的成长,儿时的梦想就是守在山中,那样就可以在那郁郁葱葱的众林中自由的奔跑,想像。而不用在每个早晨被母亲按着脖子去洗那没睡醒的脸,总感受到洗脸的水是那样的冰凉。
那 村
村子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街巷的青石板,从巷头铺到巷尾,都是长方形青石材质的,很整齐划一。到了夏天赤脚走在青石板上那种清凉、舒适氤氲着心脾。我家大门、二门台阶踏步也是一块青石板,因为家里孩子多,父母忙于生计,我和弟弟无人照看,四五岁时我常常玩累了就独自睡在踏步的青石板上,许多次都是好心的邻居把我抱到她家里去睡。青石板上童年的欢愉快乐、美好记忆常常回到梦靥里。每到冬闲的时刻山外的人们就会到村子中来,开一辆在我们看来很新奇,在外人看来很破烂的卡车,车上装有做饭、睡觉的东西。一看白色的被面头被乌黑的油污所代替就知道不是到过一个地方。如果车上坐的是三四个人,那就是玩把戏的,我们也叫它杂耍。充其量不过是表演一些山里人没见过的东西,如大变活人、活人吞火、猴子爬杆、喉咙吞剑、手劈石头、走刀山等;如果是七八十几个人,那便是一个戏班。一般是到这里混口饭吃。到了这里首先找的是村长,因为他是村子的领袖,如果没有他的同意是不能演出你要知道这是村长的地盘,也可能还有些无赖会在演出期间闹事。村长会找来几个村子中好事的人帮这些外来人搭舞台,说是舞台也就是从各家借来的木头搭的架子,演员们在上面可以演出就好了。当夜晚来临,那些稀有的音响、锣鼓家伙鸣响,演出在人们那一双双企盼和渴望的眼神中拉开帷幕。而演的最多的是那些《王登银休妻》《铡美案》《杨三姐告状》《狸猫换太子》以至于我到现在特爱我们的豫剧、越剧和黄梅戏!
第二天上午,演员们挨家挨户开始收粮食,不管你昨天晚上看了没有,一条破麻布袋摆在你面前,有小麦的挖小麦,没小麦拿玉米和地瓜干。村子中的村民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当看到那一张张因四处奔跑而黝黑的脸和那双乞求的眼,村民们都会不忍心拒绝他们的。有的还顺便给几毛钱给演员;也算是在外人面前充一次大款吧!
大街老槐树下是一个热闹的地方,每当有事发生时,人们总会聚到这里。因为这是村子的中心,政治和话题的开始也源于这狭长的街写满了曾经的历史和那份辉煌。村子那些奇闻趣事会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谁家的闺女跟着男人跑了;谁家的媳妇不守妇道养汉子;谁家老婆生了个双胞胎;当然,黄段子、红段子也是有的,因为这是村子中心,所有在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让人看着不管是对是错大家说他有本事。村子,记载了太多、太多,而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也送走了过去、迎来现在和未来,尤如今天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们,从她身上踏过的那一双双布鞋、胶鞋、皮革鞋、马靴、光脚丫子……
那 狗
记忆中的村庄,狗是没有名字的,人们习惯叫的也只是大黄、小黑、小花狗。沿着秋收空旷的田野,沿着花絮飘扬的偢蒲棵,沿着村里一堆堆的柴火垛,沿着纵横交错的小街和胡同,或是蜂蝶起舞略沾露珠的菜垄总能看见狗的影子。那时的狗,那时的故乡,在几棵散发清香气息的臭椿树下,在一层层泛起潮湿而甜腥的红叶上,如一本咀嚼已久的线装书,慢慢老去,慢慢陈旧。一条忠实职守的狗,一到晚间就徘徊在院落间,再不肯多走出半步。哪怕是情人缠绵的召唤,它也不去幽会,仅缱绻而温情地“汪汪”两声了事。倘若有人上门找主人,狗吠声便由远而近。待主人出来,看是贵客,遂抬腿给它一脚,呵斥的晃头摇尾,也正应了那句“狗装人事”的古语。好像它也知道屋内不属于它的地盘,它的地盘就是屋外的那个院子、这个村落、那垜柴火垛,那座绿油油的青山……
狗儿脖上的铃铛“叮铛、叮铛”很是响亮,听着这个声音在静寂的夜中让人踏实,因为没有小偷的光临,也没有黄鼠狼的到来,连鸡窝的老母鸡都能睡个好觉。这个铃铛好像90年代人们腰间的BP机,大哥大一样永远让人难忘。
狗儿的生活是跟随主人心情的好坏而决定的。如果主人心情不好它可能一天都吃不到东西,只有到后面的山上逛逛看有没有蚂蚱、蟋蟀可以填充牙缝因为这些东西根本不能让它的肚皮有饱的感觉。狗是通人情的,常听爷爷讲,我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没有尾巴的黑狗,不管爷爷黑夜起来捡粪还是到山上伺弄庄稼、砍柴;黑狗总要跟着爷爷身边,每当爷爷的旱烟抽没了或到了中午吃饭时,都是让黑狗来回的代劳,据说有一次爷爷在砍柴中遇到了一条大蛇,是黑狗不顾被蛇咬的危险,把蛇赶跑救了爷爷。因此,狗成为了爷爷几十年的好伙伴。日常生活中,人们往往把忠厚老实对待主人的人称为“看家狗”,狗被戴上了褒义的名称,不管怎么说,狗是忠诚主人的,民间有养狗不养狼的古训。当然狗有时会干出让人不待见的事情来,比如趁东家大意的时候,跑进厨房,叼了主人留给孩子的食物,舔了油缸里的花生油或豆油;再比如在小麦拔穗或玉米挺杆窜红缨的时候,偷偷地钻进地里,胡乱撒欢一番,让好端端的庄稼“卧”成一片狼藉。狗也会搅和邻里关系,张家的狗叼了李家的腊肉,李家的女人会站在门口骂上半天人;骂着骂着,就连累上了人,张家的女人气愤不过,走出门来回骂几句,两家的关系就会紧张一段时间,只有在婚丧嫁娶需要众人帮忙的时候,才会借机和好。一条熬出来的狗,熬到拴它的铁链腐朽了,不挣而断。养它的主人也进入暮年,明知这条狗再走不到哪里,就随它去吧。狗摇摇晃晃走出院门,四下里望望,是不是以前的村庄已双眼模糊。狗艰难地走到早年捡到过一根干骨头的门口转转,在青春时恋过一条母狗的柴火垛旁嗅嗅,遇到早年充能咬过的人,远远避开,一副内疚的样子。其实人早好了伤疤忘了疼。有大脑的人是不跟狗计较,有句俗话:狗咬了你你还去咬狗吗?当然,被狗咬过的人,大都把仇记恨在主人身上,而主人又一古脑把责任全推到狗身上。一条狗随时都必须准备着承受一切。瘦的、胖的、大的、小的、黄的、黑的、公的、母的,在村子中都是大家的狗儿,因为它会在没事的时候会在整个村子转转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人与村为伍,山与人相守,狗与人和谐,演绎了相互依赖,共生共存的定理法则…… 离开村庄已经有很多年了,城市因为禁狗的原因,街巷中没有了狗的叫声;梦里却时常有狗的叫狂吠,也许在渐行渐远的山村里,还有那山,那村,那狗,那人们… 才是真正的乡愁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