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徐二大娘
散文(朱玉富)
徐二大娘是71岁病故的,距今已30个年头。她一辈子无儿无女,孤独一身,又远离娘家,离世时身边连个亲属也没有,是遵照她生前的遗愿,徐家枝股的人把她埋葬在了村南的一个小山坡上。
我得到噩耗前来奔丧时,徐二大娘已下葬两天了,我走进坟茔时,顿时一股苍凉拥上心头。徐二大娘时下葬正值严冬,地冻得土层有二尺后,挖墓穴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夕阳惨淡的光线从柏树叶的隙缝里照着新掩埋的坟土,显出一种凄凉的褐黄色。坟旁那棵歪脖梨树上,落着一只戗毛戗刺的乌鸦,呱呱地嘶鸣着,给人一种阴气密布的感觉。那一刻,我的心凉透了,如冬日的冰块一般。
徐二大娘一生坎坷,几乎人生的所有不幸和磨难都让她占全了。年轻时,大娘长得秀气漂亮,可是红颜薄命。她6岁丧父,跟着祖母艰辛度日,自然少不了被欺辱。16岁那年邻村寨子村汉奸头子陈三砍非要娶大娘作小妾。祖母四处求人说情,陈三砍不依,还扬言要把全家灭了,祖母无奈,只好把4亩最肥的田地奉送,才算把事情摆平。如花似玉的徐二大娘放在家里太扎眼,18岁便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本以为可享福,没想到徐二大爷被日本鬼子抓壮丁掳走,便再无了音信,徐二大娘便守家盼夫归。一等就是一个世纪的等候。守寡的徐二大娘,正是花冠年华,人又长得出彩,上门劝嫁说媒的络绎不绝,但大娘看到婆婆已过半百,又经受丢子之痛,不忍心改嫁,只好陪着婆婆煎熬。孤灯独夜一熬就过了35年,到婆婆过世时,姑母也是五十挂一的老太婆了。
那时农村正搞合作化,后又搞大跃进,男女老少都要挥铣舞镐深翻土地,修河筑渠。姑母是个小脚女人,又是一把年纪,哪里干得了这些活计。但不出工就罚工分,还办改造班、农村识字班,出于无奈,姑母在她53岁那年,只身闯关东,投奔一个远房亲属,从山东来黑龙江浩良河镇落脚,进入一家木材加工厂当短工。可仅干了两年,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工厂也不景气,她被裁减,跟着加入到后来的“盲流”大军。她串东家,走西家,给人打工,靠着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挣些零花钱,孤苦零丁地艰难度日……
因小时候,我家和徐二大娘的家隔得很近,奶奶便领着我经常到徐二大娘家串门,记得那时徐二大娘家里有一棵杏树和枣树,每逢五月的麦黄杏和八月的枣红了,碰巧枣、杏熟了,徐二大娘都忘不了给我装上一些,有时碰不巧,徐二大娘也要给我送一些。当然,每逢奶奶和徐二大娘相聚,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总要赘述一番自己的苦难。那时从两位老人的只语片言中,知道了徐二大娘的一些故事。每逢闲暇里一个人凝视窗外,看到急驶的匆匆行人,便想到家乡、想到想到徐二大娘苦难的一生,我的心便会紧缩到一起,有种被人揪生撕的疼痛。去年我生了场大病,不知怎的时常恍惚看到徐二大娘那苍白多皱的面庞,似乎还听到她喋喋不休地叙说已“房漏屋陷”。这才使我猛然一醒,该去祭祀徐二大娘了,为她添添坟土。
今年“清明节”,我携妻带子驱车回家,给奶奶和母亲上完坟后,再去给徐二大娘上坟,一路上一副苍凉凄楚的景象总浮眼前。我似乎看到坟墓上覆盖着一层残枝败叶,枯黄的茅草在秋风中飘曳,坟堆上布满了鼠洞狐穴,早已残破不堪。
我有些心酸,凄怆幽咽的感觉油然而生,大娘晚年的凄惨生活场景又历历在目。
徐二大娘晚年的日子过得凄凉却也充实,因为在她身边常有孩子。我至今都弄不明白,姑母一生没有孩子,却又那般疼爱孩子。帮人丁丁锅盖垫、纳纳鞋底,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可她衣袋里常装着糖块和饼干,自己却从舍不得往嘴里放一块,走到街里,看到有孩子哭了,忙从口袋里掏出个糖块,直到哄乐呵才走开;看到孩子们打架,把吃亏的拉到一边,拿出几块饼干作为慰问。孩子们一见到她,就身前臂后地围着转,一口一个“徐奶奶”“二奶奶”地,叫得个不停。徐二大娘每逢这时也感到吃蜜拌糖般甜蜜,当然也少不了分糖撒果。
徐二大娘最放心不下的是那些苦命孩子。隔条街住着个8岁男孩叫“营子”,孩子长得小眼睛,小鼻子,鼻涕拉沓,亲娘活着时还把他当人待,后来晚娘进门,他连猪狗都不如了。后妈不让营子吃饱不算,还变着法儿地虐待他,今天拿烟头灼孩子屁股,明天拿锥子扎孩子胳膊。每逢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管啥时候,二大娘都要跑过去,把孩子抱过来。有天深夜,营子尿了炕,继母狠命打他,竟把烧火棍打断,营子狼哭鬼嚎。二大娘心都疼碎了,砸门敲墙人家不开,二大娘急了眼,砸门而进。二大娘莽撞的举动遭喝斥,说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二大娘还得陪着笑脸说好话,好说歹劝才把孩子抱过来,一养就是三年。记忆里徐二大娘住的那条街上,几乎所有孩子都得到过她的关爱,都念着她的好。
我正回想着往事,车已经到了埋葬徐二大娘的山坡,我远远看到有一座白色的墓碑耸立在那里,走进一看上面赫然刻着“徐刘氏之墓”。坟墓的四周栽着苍松翠柏,高高的墓顶上放着退了颜色的花圈和烧纸。再看墓碑前,摆放的水果、糕点还是新鲜的,一瓶开盖的“搬倒井”酒,放出阵阵醇香。
山中一个放羊的老人走过来,问我是否是坟主的什么人,我解释后,老人连声说,你二大娘人缘好啊!那么多人念着她,清明、寒食、端午,来给她上坟的不断溜子。营子当兵后留部队提干了还念着你大娘,前年回来时,给她立了这个大理石墓碑。老人说到这里,感叹一声:好人有好报呀!
“好人”是什么概念,底蕴又是什么?我猛然想起一位哲人的话:“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是本能,而热爱别人的孩子却是神圣。”好人是神圣的,纯洁的,也总是要被人怀念的。徐二大娘的坟是孤寂的,她的一生也是孤单的,但她死后却并不孤独,有那么多人怀念她,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这就足够了;徐二大娘,愿您天堂的路上一路走好。
作者:朱玉富,山东济南钢城区